一朵一朵地开

02月17日 14:47

春节前,朋友送我七瓣水仙花,每瓣皆发三两株。置于黑色陶盆中,放卵石几枚,倾清水半盆,一丛青碧,亭亭玉立,春意宛然。每株枝头,都顶一花苞,形若锦囊,包以淡绿皮膜,内有瓜子状花蕾,正欲拱破壁垒,只待砉然而放。


  拍照片发给朋友,朋友说:年初五六,当幡然一放,君一觉醒来,肺腑皆香。不由大喜,叫女儿过来同赏。女儿良久才到,倦眼惺忪,清楚缘由后,瞄一眼这丛无声无息,摇头叹息:“老爸,多大的人了,大惊小怪的。别高兴太早,开不开还真说不定。”径自走了。不由微窘。


  女儿高三,还有百十来天就要高考。她有做不完的卷子,背不完的书,对于身体,她有一两千个兑现不了的睡眠承诺,一盆尚未开放的水仙,动不了她的诗情,这也难怪。我只好独自看它,看它叶如蒜而形似兰,想象它绽放时满室清香,也许那时候,我喊女儿过来,她的眼里也会惊喜乍现吧?


  女儿是爱花的。上幼儿园时,要从一个花园小区经过。小区四季繁花,常有人随摘随扔,女儿便一路拾花,或映山红,或桂花,或梅花,或花色艳丽,或花香袭人,她小手紧紧地攥着,眼里满是欢喜。直到一天,她轻轻地弯下腰去,拾起一把小雏菊,犹豫着,终于把它轻轻地放在花丛里。我问她,她抿着嘴,却流了泪,说:“梅老师骂我了。”梅老师是一个圆脸的姑娘,女儿拾花,多是送给她。她也是爱花的,但怕引起小区物业误会,只能拒绝。“我又没有摘花,我是捡的。”女儿哭得厉害。她是委屈,梅老师并没有骂她,甚至都不是责备。送她回来,我拾起那束雏菊,养在花瓶里。傍晚接她到家,拿出花瓶给她看,她笑了,像一个小小的向日葵。


  上小学时,女儿依然爱花,连扁豆花也爱,说它们是忘记飞走的紫蝴蝶。连覆盆子那小小的白花也爱,说它们与玫瑰、桃花、梨花、月季原是同一科,只不过它们长在不显眼的地方罢了,它们也是美的,你看……她指给我看。不由心一沉,我不想她心灵受难,只愿她是个快乐的孩子。我喜欢她乱花插满头,喜欢看她披着印满大红牡丹的床单,边舞边唱《女驸马》,喜欢她懵懵懂懂不识愁滋味。相比较世上的“成功”,我更愿意她拥有简单平淡平安的人生。我希望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之外,她依然能爱花、爱美、爱笑。我相信现在她只是太忙了、太累了,她的心灵花园只是暂时关闭着。


  年初二,女儿便提前回家复习,我留在母亲家。我拜托她每天给花换水,她嫌烦,但还是做了。我每天问花的情况,她都漫不经心地回答:“海棠依旧。”我让她仔细观察:难道就没有一点变化?她就给我个白眼,说,您那花,怕是开不了喽,我看它们就是蒜,没准哪天抽出蒜薹,还能炒一盘咸肉呢!她虽如此说,每天还是会给它换水。我不时让她去看看花,更多是让她休息一下眼睛,看看那盆青绿——哪有忽然的花开呢?


  年初五过了,初六也过了,我也相信那是一盆谎花了。初七那天深夜,我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叫醒,女儿在电话里开心地叫着:“爸爸!花开了!开了!”她的声音里透着激动、兴奋,似乎有些哽咽,我似乎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。她有一会儿没有说话,接着说时,声音里就是欢快了:爸!它多像一盏路灯,高高挂起,花盘朝下。只开了一朵,可是真香啊,香得像月光和泉水,我的心里就像放了一块十二水硫酸铝钾。爸!你不知道它有多美,它就是凌波仙子,一丛青玉托着一个白玉六角,里面一个鹅黄色的酒杯,花蕊三簇,颤颤巍巍的,中间伸出一个白色的小管,就像一根世上最小的白色蜡烛……


  花一朵朵地开着,基本都是每天一朵。每开一朵,女儿一定会在夜里告诉我,描述这一朵与那一朵的相同与不同,描绘着它的香,恨不得通过声波把香气传递给我。在她的描述里,我回想着她的蹒跚学步,回想五岁那年我把她从奶奶身边接过来,她看我时眼里的羞怯,回想起她拾花的样子,回想她的欢笑和泪水,回想她的辛苦和努力。她就是我的花,一年一年地开放,一天一天地开放,不断地打开自己,不断地为自己的花园植上一株花。


  花全部开了,一簇洁白,一簇鹅黄,一室幽香。


  我拍照片给朋友,朋友点赞,说:真香!

作者 | 董改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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