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下忧与乐,请看范仲淹 ——苏州昆剧院《范文正公》观后随记
因为《岳阳楼记》,范仲淹早已深深植根在心。但对范仲淹的了解也仅此而已。最近看了苏州昆剧院的《范文正公》,让我第一次比较全面地读到了范仲淹。
只是,走进剧场之前,我对这出戏是不怎么看好的,至少也是有点疑虑的。新编昆剧,让人记住并且叫好的屈指可数。而范仲淹又是一个大家,一个即便不了解其人至少也听说过其名言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人。那么,你要用一出戏来写他,岂不是太难太难——尤其是,俞玖林担纲主演,应该是难上加难。
第一出《辞母》,戏文略平,只是,作为范仲淹幼时的经历,“范”姓改“朱”的来龙去脉,做个交待,也是必不可少的。同时,作为范仲淹人格形成的儿时基础,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笔——
谢氏夸朱说(范仲淹)“遵家教”“见黄金不动些杂念”,别时则道:“且任儿纵横江山。”可见,范仲淹的“家教”如“岳母刺字”那样,是严格而且有远见的。
只是,毋庸讳言,这样的情节,司空见惯,很难出新,很难出戏。好在俞玖林有着小生的扎实基础,所以平平的戏,也是用心用力,演来驾轻就熟。很难出彩的戏,也见得动情感人。
第二出《作赋》,看似波澜不惊,其实隐含着背后的刀光剑影——盛世的隐忧、官场的博弈,都在一篇看似平常的文章词赋中体现:皇上在金銮殿为太后祝寿,百官山呼,“满朝默默”,晏大人推波助澜,要范仲淹歌功颂德。作为京官又是文坛高手的范仲淹,倘若随波逐流,乘势“发力”,其影响自是远胜庸碌之辈千词万赋,其前途必定辉煌无限。范仲淹从小灵乌报忧而救了全家的故事,感觉到了盛世的另一面,他忧心忡忡,深思熟虑,决定写《灵乌赋》。
须知,太后是范仲淹的恩人!上疏与否,范仲淹和妻子李氏发生激烈冲突。李氏担心害怕,极力规劝。终至于规劝他的妻子反被规劝,李氏含泪跪地(唱)——
官人你为国事好拗性,
禁不住忧心如焚。
此刻我难禁泪倾
每日妾携稚倚门,
盼月照夜归人。
平安归我(的)官人!(跪下)
范仲淹扶起李氏(唱)——
娘子莹莹泪水犹如泉倾。
还似多把钢刀把胸口锛。
有谁知灵乌鸣,
有谁知我效此鸣,
是为报太后隆恩。
细思量秉素心,
为官莫只谋身!
俞玖林的表演坚韧而又柔情:有大忠大义,又有爱意浓浓。所谓家国情怀,在某种特定的情景里,“家”与“国”是矛盾的,甚至是“你死我活”的!不上疏,皆大欢喜;上疏,则意味着得罪太后,得罪满朝文武,就可能有牢狱之灾,甚至招来杀身之祸!所以俞玖林的表演既有外在的坚强刚毅,又有内在的夫妻情浓。面对李氏不无道理的规劝,如何说服妻子,不说心力交瘁,至少也是柔肠百折了才让妻子接受的。
如果说,第一折写了母子情深,那么,在这里则突出了夫妻情浓——正因为情浓,所以范仲淹内心更为纠结,但最终依然秉笔上疏。“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”的性格和大忠大义,在这里有了质的升华。
第三折《授课》,有些平常,从全剧来看,这一折似乎可有可无。仔细想想,可能是在《作赋》展示了范仲淹的大忠大节之后,需要一个缓冲,把范仲淹尊儒重教又慧眼识人的智慧向观众展示,并且以这样轻轻的一“转”,为后面的波澜壮阔做一个铺垫吧。
第四折,《夜书》,当是全剧高潮。《岳阳楼记》,作为千古名篇,诵读可,吟诵可,吟诵与唱念有机结合,用昆曲的形式来表现,难。
先是说到,范仲淹9岁时曾随继父去安乡上任,路过岳州,游玩岳阳楼,穿越洞庭湖……这样一段童年的经历,说明范仲淹写《岳阳楼记》并非空穴来风凭空想象。而和滕子京的对话,则在历史纵深处找到了写作的“灵感”,写作的广度和深度——
滕子京:(念)筑海堤御海浪同甘共苦,
共直谏不怕贬冷眼浮沉。
范仲淹:(念)庆历初幸官家对咱信任,
行新政开新局雷厉风行。
滕子京:(念)谁曾料流言起风云突变,
范中淹:(念)被打成是朋党百花凋零。
滕子京:(念)你参知政事贬州牧,
范仲淹:(念)你京官顿成了屈子行吟!
滕子京:(念)你邓州我巴陵远隔千里,
气不馁志不堕依旧忠心。
范仲淹:(念)升也罢,贬也罢,
荣辱从来并不惊。
范仲淹和滕子京的“对话”非常重要,绝非闲笔。这是文章的大背景,作者荣辱升贬与起起落落,而滕子京和范仲淹也有着相似的人生阅历。所以惺惺相惜,所以肝胆相照。这正是碌碌文坛“才子”如云而滕子京为什么一个不入眼偏偏要请范仲淹写,而范仲淹又为什么“不辱使命”一挥而就完成千古名篇的根本原因所在。
童年的记忆,因为滕子京的重修岳阳楼,触发了范仲淹内心深处的那个也许难得宣泄和彰显的“点”。八百里洞庭湖水,千万里江山社稷,使得胸怀、情怀和感怀一起融入,便如暴风骤雨,便如万马奔腾,便如龙飞凤舞,便如山呼海啸——范仲淹,一个伟大的政治家、文学家,此时此刻,书写的就是《辞母》的孝,就是《作赋》的忠,就是《授课》的儒,就是中华民族的千古文章:家国情怀,万世基业!
编、导、演融会贯通了。看似没有情节没有故事,其实蕴蓄的是大背景大故事。舞美设计华而不奢,艳而不俗。正是范仲淹的内心独白和滕子京的对话,尤其是极具张力的独唱和群舞的有序配合,让人觉得没有故事的一折戏,看上去就如作品本身一样,是篇大气磅礴的散文诗。情与理,诗与画,不着痕迹地融汇在舞台,使得观众不仅有视觉的享受,更有心灵的震撼。
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!”
经典的名言,经典的“正能量”,在这里不是干巴巴的说教,而是形象的、观众与演员同心同步同声的呼喊。
写到这里,似有所悟:有前面的《灵乌赋》,才会有后面的《岳阳楼记》,或者说,《岳阳楼记》是《灵乌赋》的延伸和拓展,是一个蕴蓄在心一有机会就会喷薄而出的火山熔岩。
四折戏,尽管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贯穿,却把范仲淹一生的几个“点”充分展示了。作为观众的我,由此了解了范仲淹的一生。之前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。整个看去,除了第三折有点弱之外,其他都是不错的。当然还需要进一步的修改完善。俞玖林的表演,从小生到官生到老生,这样的跨度,这样的“形”与“神”的转换,“灵”与“肉”的考量,的确是需要足够的底气才能做到的。没想到的是,俞玖林唱念做表,丝丝紧扣,不说行云流水,至少也是“到什么山唱什么歌”,不同的阶段、不同的年龄、不同的遭遇就有不同的“范仲淹”。
忽然想到,如果好好打磨,精益求精,《夜书》一折是有可能留存下去的。
忽然想到,一位观众说,这样的戏,应该让领导干部看看:多好的正能量啊!
2022.11.28-29
作者 | 杨守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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