芭蕉送秋归

11月14日 15:04

我总是觉得,只有深秋的雨打在芭蕉叶上,秋才算走完全程。


  似是半梦半醒,耳边飘来点滴声响,时远时近,时大时小,还带有回弹的淡淡余韵,像是弹奏古筝时按下的颤音。先是耳朵,接着是身体,一点点被它揉醒。


  我起身推开窗,凉风携着秋雨闯进来,裹满全身。须臾,它们不再心急,慢悠悠踱进来。渐渐,我也适应了这秋风秋雨做成的凉适,雨打芭蕉的声音也随之清明了。


  细雨绵柔,无数雨点连缀成雨帘,源源不断地落在阔大的蕉叶上,流泻出婉转柔和的曲子。像有许多只葱葱玉手一起揉捻琴弦那般浓密悠远,又好似古筝摇指那般圆润连绵。秋风放缓了舞步,拂过来潜过去,为这小曲赋上万般情意。站立久了,人也似乎浸染上曲意,眉眼潮潮的,心底静静的。细雨敲蕉叶,夜静秋意空。与谁独相望?清雨凉风我。不知不觉中,萦绕于心头的那些俗尘杂念被秋雨洗濯,被秋风带走,整颗心被温柔地安顿。


  站累了,回身躺下,任由窗户开着,听那风声雨声芭蕉声。


  雨势渐乱,雨点敲在蕉叶上,时快时慢、时大时小、时密时疏。像昆曲名伶们同声吟哦,像守夜人敲响的梆子,像珍珠错落有致地跌落在玉盘上……明朝沈周用“剥剥滂滂”“索索淅淅”“床床浪浪”来形容它,绘尽声之魅力。


  微闭双眼,把身心交给夜雨蕉声。有那么一瞬间,觉得这声音像是秋雨写给芭蕉的诗,时而多情,时而欢快,时而激越,时而婉转……


  芭蕉题诗,多么清雅的爱好。“尽日高斋无一事,芭蕉叶上独题诗”,韦应物把对诸弟的思念写在蕉叶上;“欲题名字知相访,又恐芭蕉不奈秋”,窦巩入山访隐者不遇,想把口信留在蕉叶上,又担心秋尽叶萎;“芭蕉一片叶,书取寄吾师”,高僧皎然把对恩师的惦念托于蕉叶;“世事悠悠莫问天,一觞且醉酒中贤。阶前落叶无人扫 ,满院芭蕉听雨眠”,宋人李洪的《偶得》,写尽了圆满自得的惬意生活,令人好不艳羡!最有趣的还数蒋坦和其妻秋芙的芭蕉诗。一天,蒋坦听见院子里雨打芭蕉,于是在芭蕉叶上题诗道:“是谁多事种芭蕉,早也潇潇,晚也潇潇。”秋芙续曰:“是君心绪太无聊,种了芭蕉,又怨芭蕉。”蕉能韵人而免于俗,使无聊的生活多了雅趣。


  仔细想来,心底若没有一份安静圆满,如何能把生活艺术化,把庸常诗意化?只有读过许多书,看过许多人,尝过许多事,才能沉淀出这份脱俗的心境,才能在这俗世中为自己开创一个世界,在其中自得。这样的人既无怀才不遇的忧愤,又无志得意满的轻骄,他们掌握了生活的自主权,也就获得了自在适意与宁静悠闲。


  孟子曰:“充实之谓美,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,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。”内在充实不匮乏,自然而然就会往外散发一种光辉,这种光辉照亮万物,具有一种内敛的磅礴力量,是一种大美。大化育万物以至圣,圣至不可测度即为神。


  春太招摇轻佻,夏太躁动冒进,冬太韬光隐晦,只有秋包蕴各种果实,含纳五彩斑斓,叠翠流金,层林尽染,丰盈成熟,完备美满,有充实之大美。


  这深秋的最后一场雨敲在蕉叶上,敲在文人墨客的诗词里,敲在不眠人的思绪里,心底生出千般妙韵、万种雅趣。此刻,我们都是蕉下客,雨打芭蕉闲听雨,潇潇深夜送秋去。

作者 | 陈 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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