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之猗猗
楝花一开,春天就远去了。
待到蜀葵顶部的枝头开花,梅雨季也结束了。
紫茉莉,则带来黄昏和暮色,它只在吃晚饭时开。
花朵总是和时间连在一起。而兰花,我认为它带来的是空间感,有兰的地方,像在山中。
兰之叶,飘散,疏朗,像王羲之行书中的笔画溢出画面,无论何时都给我一种有风拂过之感,风解除了黏滞和沉闷,带来美好的距离,和山谷的气息;兰之叶,那绿之颜色,独独的沉静,像人深陷于自己的独处时光,含着光芒或水汽,和身临泉水一隅的想象。
是的,兰,清幽。
兰生幽谷,不以无人而不芳,和清净浑然一体,所以韩愈颂兰,“兰之猗猗,扬扬其香。不采而佩,于兰何伤。”虽众香拱之,却“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”。
这些年来,我在阳台上养花草,有茉莉、绣球、长寿花、月季,也有兰。茉莉喜肥,我常用淘米水浇,剩下来的也浇月季和绣球,浇兰却只用清水或积下来的雨水。
这株兰,是一个雨天买来的。那一天,我和几个陌生人在站台上躲雨,一农妇挑着扁担急急地赶来,我们几个人不禁都往里挪了挪,好搁一搁她的箩筐。她从西山来,箩筐里就有西山茶叶、西山蜂蜜,还有几株兰,带着泥土,因了雨水的洗涤,绿叶愈发闪亮,动人。
我们是一起躲过雨的,在同一个屋檐下,即使是站台的屋檐,总之,我对它有了格外之情了。我买下一棵打了花苞的,摆在了家里最好看的漆木花架上,太阳出来,则搬到阳台。
很快,它开花了,一箭数花,浅黄色,唇瓣有朱紫的色斑,网上查,是蕙兰。即黄庭坚在《书幽芳亭》中所写,“一干一华而香有余者兰,一干五七华而香不足者蕙”的蕙。
虽说是“香不足者”,于我来说,却颇香了。特别是清晨时分,那时窗外的鸟鸣婉转,人世的浮尘还未惊起,多少有些按捺,这时分的香气,从一人高的漆木花架上拂来,似飞天手腕上的长长水袖,带你飞升,渐盈盈落下,有漂浮之味。
开了一周有余,花萎了,落了,我盼着第二次相见,却再也不曾。
六哥的兰花,却开成了风景。眼见得分了一株又一株,一盆又一盆。到最后,占据了阳台和整个书房,到最后,只用塑料篓养着,却花开不断。
他最近开的一株叫解佩梅,属于蕙兰的一种。花形为梅瓣,从含苞,到半开,到盛开,一一摄了影,顾盼间多少风情。我隔着屏幕看,那几片花瓣,真像解开了衣裳被风吹起呢,仙气飘飘。他教我要换盆,底下可以垫白色泡沫通风,发链接给我去买土。一一照做,半年过去我的蕙兰仍然照旧。我只好对自己说,没什么了不起,他还不是在云南。云南,插根木棒也会发芽呢。
可是很近的一个诗人朋友,也是种兰几年没有动静,最近却忽然开花了。起初是蕙兰,开得清秀而古典,接着春兰也开了,花箭不高,矮矮的肥肥的一朵,浅黄带绿,姿态甚是可爱。我果然还是喜欢这种唐朝风格的,像王小波小说里的女孩子,活泼泼,大剌剌。诗人说他都喜欢,“唐三彩好,宋瓷好,上古的陶器也有味道。”又说还有一盆不香的野兰也挺喜欢,闻起来有一点点中药的苦味。是一个朋友从老家带来的,以为不开花的,大概今年气候适宜。
望洋兴叹。
古人通常以“兰章”喻诗文之美,以“兰交”喻友谊之真,一个人不辞辛苦地从老家带来一盆兰草,“送你一盆花”,这样的礼物我总是想象了太多美意。我也有一个这样的锦上添花的老朋友,我过生日时,她从北方寄来一包花种子,等到春分种下,无端觉得从她的北方到我的南方,都是我们的空中大花园,花儿朵朵开。
有人说,如果像诗人一样看世界,电影《美国往事》中在面粉仓库跳舞的少女黛博拉,就如同“在那样一种脏乱的环境里盛开的一朵荷花”。
荷花,亦或兰花,我不计较,不外乎都是同一种譬喻。如屈子笔下之香草美人。
清人许霁楼在《兰蕙小史》里说,“最美的时刻是坐在窗下,风轻轻吹,兰花微摇时,一个人静静看着。如果好友来了,那就煮一壶茶。茶的醇香,兰的清香,徐徐萦绕在身边,清心自在。”
好友如六哥。我知道,他的兰花,有一天被他送到了鸡足山九莲寺。真是一个好去处,那是一个更清凉更自在的世界呢,清风吹拂,晨钟暮鼓。人和人之间的映照如此美好,我每每想起美国音乐家雅尼的一首经典纯音乐,《和兰花在一起》。
我的诗人朋友亦适合一起赏花。他会古琴,《猗兰操》就很好——据说,孔子在山谷里唱的那首《猗兰操》,是最早的关于兰花的歌,后韩愈曾相和之。胡适之先生的那首简单直白的《兰花草》,亦好。“我从山中来,带着兰花草。种在小园中,希望花开早。”明明是件略有遗憾的事,却被他写出了几分可爱天真,我喜欢。
时间呢,最好是刚刚过去的夏天。农历七月又叫兰月,多少绿意。
作者 | 苏唐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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